摄/制作 张倩
有人说中国版图像一只雄鸡，但也许有人不知道，这雄鸡的“尾巴”其实是在新疆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简称“克州”）。这里就是祖国的最西端，边境线长达1195千米，地跨天山山脉西南部、帕米尔高原东部、昆仑山北坡和塔里木盆地西北缘，与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两国接壤。因山地面积占90%以上，所以这里也被称作“万山之州”。
在克州境内，有着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面积达10万平方公里的绝对高地——帕米尔高原。它横跨塔吉克斯坦、中国和阿富汗，古丝绸之路也在此经过。4月的一天，记者跟随几位当地朋友早早出发，前往帕米尔高原。原本想一探高原秘境，不巧赶上风雪交加的天气，但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却听到了一群朴实的人们用半生守护祖国西部边陲的故事，比高原风光更加动人。
河谷一瞥。张倩摄
离开喀什地区，车子驶向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听到我是第一次来访，司机便热情地介绍：“‘苏’字在我们当地话中，就是‘水’的意思，阿克苏意思是‘白色的水’，而我们克孜勒苏意思则是‘红色的水’。”
新疆幅员辽阔，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每年为了伊犁、阿勒泰慕名前来的游人如织，但专程为了克州而来的却没那么多。
“前边过了盖孜边境检查站，进入高原腹地后，海拔会达到4000米左右。现在我们还处于平原，是‘冰川下的来客’，待会儿到了高海拔，亲眼见了冰山，我们就是‘冰川上的来客’了。”司机打趣道。
话音落下没多久，车子行至河谷地区，两侧峭壁危耸，一条条雪线勾勒着山的脉络，帕米尔的“真容”逐渐显现。
车子一路蜿蜒，九曲回肠。望着眼前逐渐披上白衣的雪峰，记者不禁好奇道：“会有牧民在下雪天上山吗？”当地的朋友回答道：“怎么没有，我们这里的女神——布茹玛汗·毛勒朵，听说过吗？”
到了边防派出所，记者再次跟一位戍边的士兵打听起布茹玛汗·毛勒朵。才知道，在很多戍边士兵眼中，她就是“冬古拉玛妈妈”，她家的毡房就是另一个“兵站”。布茹玛汗戍边的五六十年里，救治过数不清的冻伤、摔伤、被暴风雪围困的“兵娃”。
1999年，年轻的士兵罗齐辉从老家浙江来戍边不久，被一场暴风雪困住。到了稍晚的时候，记忆很好的布茹玛汗发现，每天固定经过的士兵却迟迟没有到，担心出现什么状况，她立刻带着自己的儿子上山去雪海中搜救，见到小战士时，她立刻将其冻伤的双腿捂在怀里，一个半小时后，小士兵终于又有了知觉，年轻战士的一双腿最终得救了。
资料图片。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生态环境局供图
但布茹玛汗被很多护边员在心中称为尊敬的“女神”，不仅是因为她的慈爱，还因为她有一双“鹰眼”。在冬古拉玛山边境线，布茹玛汗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在她守护的山口，却创造出无一例人畜越境事件的守边业绩。
一天清晨，50多岁的布茹玛汗跟往常一样巡边，发现界碑被人动了手脚，她骑上马转头向边防派出所赶去。60多公里的山路，悬崖深涧、怪石嶙峋。但布茹玛汗顾不上这些，马不停蹄地奔波数小时赶到了边防派出所。没有片刻的休息，布茹玛汗又带着士兵赶回冬古拉玛山口。经实地勘查后，布茹玛汗与士兵一道将界碑恢复原位。
她说：“我熟悉冬古拉玛山口的每一块石头，就像熟悉我家抽屉里放的东西一样。哪块石头是走人的，哪块石头是走羊的，哪块石头是走贼娃子的，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布茹玛汗把边境线上的一草一木一石真正刻在了心上，数十年的巡山护草已经成为她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从事护林工作50多年的她，长年以草原和高山为伴，早已习惯了酷暑、严寒、艰辛和寂寞，许是不变的初心和执着，使得她数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这里。
布茹玛汗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着实有了深厚的感情，长年穿梭在山草间，守护着辖区的一草一木，而她在护草的生涯里也交出了一份令自己满意的成绩单：她所在吉根乡（至今）没有发生过一起草原火灾和违规使用草原行为。
2021年4月，乌恰县草原工作站、草原监理所特聘布茹玛汗·毛勒朵为“草原形象大使”“草原义务宣传员”及“草原顾问”。
护草标兵的事迹让她受到更多的爱戴。当问及她为何能把巡山护草做得这么好时，她是这样回答的，“每次巡护我都坚持着‘腿勤’和‘嘴勤’。‘腿勤’就是一天勤巡查巡护，‘嘴勤’就是勤宣传，我在边境线的许多石头上刻下‘中国’两个字，也给乡民们积极宣传爱国护边护草工作。”
后来，人们发现，在她戍守的界碑附近，地上有数不清的青石，上面或用柯尔克孜文，或用汉字，刻着“中国”二字。
一位从来没上过一天学的她，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努力，才学会这一笔一画的“中国”。好像每刻下一块“中国石”，就又多了一个“卫士”陪她一起戍守祖国的疆土。
图片来源：中国军网
“前几个月中宣部、全国妇联评选出10名‘最美巾帼奋斗者’。我们吉根乡护边员布茹玛汗前辈获得了2022年‘最美巾帼奋斗者’称号，这辈子她太辛苦了，真的值得这些荣誉。”一位乡民告诉记者。
时刻关注着边境线附近的草原动态，守卫着西部边陲的草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达50多公里的巡逻路，布茹玛汗一走就是半生。从19岁的柯尔克孜族少女，走成了如今的横贯冬古拉玛山的巡护女神。
她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我这辈子在边境线附近刻了大大小小十万多块‘中国石’，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人世了，我会告诉大家这些‘中国石’放在哪里，‘中国石’在那儿，就能证明我们的边境线在那儿。”
对于布茹玛汗而言，热爱祖国是一种信仰。而对很多柯尔克孜族人来说，布茹玛汗正是那个特别的存在。
记者一行人最终到达了海拔约3563米高的雪山附近，突然下起了一场雪，夹杂着直面吹来的冷风，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4月的帕米尔仍然让人冷得直哆嗦。
帕米尔高原下起了雪，4月气温仍是零下。张倩摄
中午，边防派出所的士兵吃着刚出锅的苜蓿鸡蛋饺子。
“好吃吗？”
“我们这里是高原，烧水壶从来不会响你知道吗？这里海拔高，气压与平原不同，所以水烧不开，这个饺子都是食堂的阿姨用高压锅压出来的，肯定得好吃。”脸冻得通红的士兵回答道。我才恍然大悟。
士兵告诉我，我们的生活条件比起以前，那可好多了，越来越多的克州年轻人愿意投身到祖国西部边陲建设中，不止他这样的戍边员，还有他的同学也当了护林员，就在克州的阿图什市，日子也过得很开心。
早些年，阿图什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在北山、南山种一棵树，比养一个孩子还难。”
“但现在的阿图什不一样了，去年夏天，朋友带我去了一次，那里居然很多果树林，还可以纳凉，简直是宝地。”
因为这段话，从帕米尔高原返程后，我又跟当地人打听了阿图什这些年的发展故事。在故事里，有这样一个老人。
已年过半百的克州林业和草原局高级工程师阿洪江·吾斯曼，一参加工作就在林业部门。自2004年阿图什开始实施生态绿化工程以来，他见证了阿图什北山和南山逐渐从荒山秃岭变成绿洲的奇迹。
对20年前阿图什的气候印象，阿洪江说那叫一个深刻。“下雨时，雨水会夹杂着从山上冲刷下来的石块、泥土进入市区，造成一些路段积水，市民需要蹚水过街，每年春天，浮尘也重。浮尘天气情况严重时，能见度只有几米，弄得人满头满脸都是沙子。”
“1985年，我从上阿图什镇到阿图什市参加中专考试，那一路，一棵树也没有。”阿洪江回忆道，初中毕业那一年，他因为成绩不错，考上了新疆林业学校。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洪江认真学习着什么树适合什么样的生存环境，新疆不同的地区分别适合种哪些树。但可惜，那时的书本里没有写，像阿图什这样的城市，可以种什么树。
寒假的一两个月里，阿洪江就在自家院子里琢磨，临开学了，他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沙枣苗，并叮嘱父母照顾好树苗，就返回了学校。等到暑假回家，阿洪江惊喜地看到，小树苗长出了不少枝条，生意盎然。“从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我觉得种树，也许能改变家乡的环境。”
2004年，阿洪江的这个愿望终于有望变成现实。那一年，克州和阿图什市两级党委和政府决定为南北山“换装”。
如今的北山生态绿化工程。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生态环境局供图
“当时选用了红柳和沙枣两个抗碱抗旱能力强的树种。”阿洪江说，大家扛着树苗，提着水桶，拿着十字镐、铁锹，带着干粮，就上了山。时任克州林管站站长的阿洪江主要负责北山生态绿化工程。
“坑难挖，我们就用十字镐刨开混着沙子石头的山地，生长条件恶劣，我们就在公路边先试种红柳、沙枣和葡萄，要保证成活率，从浇水到管护整个过程，我们一点不敢懈怠，就这样，那年种下的2400亩红柳和沙枣树成活率达到85%以上，我们的希望一点点达成了。” 阿洪江说。
如今的南山和北山，早已发展成阿图什市生态造林基地的两个生态治理片区，造林面积3.85万亩，种植苹果、红枣、核桃等生态林木168.22万株。昔日荒凉的戈壁山坡哪还看得到？只剩一片“绿海”。或许在现在的课本里，阿图什适合种植什么，已经通过阿洪江和同事们的努力，有了更加清晰的定义。
伴随着北山南山工程不断推进，更多的人正与北山公园产生着交集。阿图什市松他克乡肖鲁克村村民麦迪娜•居玛洪就是其中的一位。
每天骑着电瓶车从家到北山公园是她最喜爱的通勤方式。她做梦也想不到，小时候那座只零星长着几棵梭梭草的荒山，现在成为她每日打卡上班的地方。
2018年，麦迪娜成为了北山公园的一名生态护林员，收入稳定了起来。“小时候这里真的光秃秃的，沙尘还大得很，现在的气候越来越湿润了，去年已经下了好几场雨，树木长势喜人。”麦迪娜开心地说。如今的她，上班成了乐事，每天能够打交道的植物也越来越多，苹果树、杏树、核桃树、梧桐树、白蜡树……
俯瞰北山。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生态环境局供图
同样爱上护林员工作的还有肖鲁克村村民艾尔肯·库尔班。“护林员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份工作，而且让我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许多。”
曾经的他靠种地、放牧为生，一旦遇到恶劣天气，收成就受到影响，一家子的收入并不稳定。
2014年，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报考护林员。经过严格的培训、考核，艾尔肯成为一名正式护林员。“2018年，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在阿图什市给他买了婚房，还添置了液晶电视、冰箱。如果没有成为护林员团队的一份子，这些想法可能还要等很多年后才能实现。一家人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儿子对我的工作也十分理解和尊重。”
阿图什市生态造林基地建成后，先后设置了3个管护站，吸纳了358人就业，通过设置护林员岗位，带动了1793名建档立卡贫困户脱贫。
4月，这里的凉意还未褪去，道路两侧延绵的浅绿便映入眼帘，大片的绿映衬着雄壮巍峨的土红色山石，让高原风光增添几分妩媚。尽管距离夏季来临还有几个月，但在很多家门口，都架起了葡萄架，仿佛夏日的甘甜就近在眼前了。
在南疆不过待了几天，但却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哦对了，前几天记者还追更更多关于布茹玛汗的消息。原来她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现在也都继承了她的“衣钵”，成了护边员。她的儿子麦尔干从12岁起就跟着妈妈巡边护边。如今，40岁出头的他，已是当地护边员小组组长。
“小时候我总埋怨妈妈不回家，不能一直照顾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要照顾其他的士兵，现在当我像她一样成为护边员时，才明白了边境线的意义。我妈总说她过去吃的苦像山那么多，要我们一定守护好祖国的边境线。真心以她为傲，我们也一定会做到俯仰无愧于这片土地。”
在这里，戍边精神正在悄无声息地传承，有关边疆建设的故事还在继续，我想，如果有机会你来，一定会听到更多值得回味的故事，回响在帕米尔山巅。也许，你会来的吧？
春日的克州。张倩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