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企业偷排4万吨废酸，政府部门两名“内鬼”获罪。
去年事发的浙江省嘉兴市嘉杰化工原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嘉杰化工公司”）偷排废酸案件曾引起社会广泛关注，4万吨废酸不是小数量，不少人仍然记忆犹新。
就在不久前，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布了对两名政府工作人员的刑事判决书。
原嘉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许玉峰，受贿24.2万元，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获刑二年八个月，并处罚金十万元。
原南湖区五水共治办公室及南湖区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创建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人员高锋，滥用职权，被判有期徒刑八个月。
偷排4万吨废酸，一朝东窗事发
去年4月，嘉兴市生态环境部门发现平湖塘水质ph值异常，与公安部门开展联合调查。
6月20日晚，平湖塘焦山门大桥的新设监测点位ph值严重超标，嘉杰化工公司仓库码头正在装卸废酸的两艘船引起调查人员的注意。
6月21日凌晨，环境执法人员对嘉杰化工公司开展调查问询。同时，另有环境执法人员分赴江苏昆山、泰州、南通等地，核查嘉杰化工公司酸液交易情况。
随着调查的深入，真相也一点一点显现。
调查人员首先将目光投向源头，废酸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发现，从2018年以来，嘉杰化工公司与几十家上游化工企业采用阴阳合同方式大量购入废盐酸，明面上以每吨1元的价格购买，实际上在合同的“画皮”下，获取上游企业每吨60到500元不等的巨额运输补贴。
嘉杰化工公司盐酸进出库数据及原始凭证显示，2018年1月1日至2019年6月20日，嘉杰化工公司入库盐酸17.45万吨，出库17.08万吨，相差3696.38吨。
申购易制毒类化学品备案记录显示，嘉杰化工公司购买申报盐酸17.60万吨，客户申购12.35万吨，相差约5.25万吨，远远超出公司的储存能力。
那么这些废酸又是怎么进入河道的呢？
嘉兴市生态环境部门委托生态环境部南京环境科学研究所地质勘测专家，对嘉杰化工公司盐酸罐区进行了全方位暗管探测，发现盐酸罐区有2条直线（疑似管道）通往平湖塘河道。
随后，嘉兴市生态环境部门又委托专业潜水员来到嘉杰化工公司的码头，在水下3米处发现一个口径约30厘米疑似暗管。经过监测，发现管内水样的ph值明显低于平湖塘河水正常值。
与此同时，视频侦查也取得了进展。侦查发现，公司负责人包某华等人在盐酸储存区开关阀门期间，监测数据同步出现异常。
至此，真相浮出水面。
嘉杰化工公司是一家主要从事危险化学品销售和仓储的企业。在2018年至2019年6月期间，公司经营负责人包某华为谋取非法利益，指使公司人员采取接三通阀、私设暗管、用水泵抽等手段，把近4万吨盐酸排入平湖塘。
嘉兴市生态环境部门开展调查。图源：嘉兴生态环境
伪造证据、通风报信，民警、教师沦为阶下囚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起案件的涉案人员中，还有两名政府部门工作人员。
民警，担负着查禁违法犯罪活动的职责。然而，这个案子里的民警许玉峰，竟然为违法犯罪行为“开后门”
嘉杰化工公司因长期偷排盐酸等行为，致使易制毒化学品管理系统中，有大量盐酸库存无法说明去向，并且没有任何凭证。为了隐瞒违法犯罪行为，从2019年3月起，公司经营负责人包某华多次找到许玉峰。
许玉峰原系嘉兴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也是全市易制毒化学品专管员。
调查人员发现，许玉峰多次违反规定指导企业在易制毒化学品管理系统内，以“销售净水剂”作为报损原因，先后对10万多吨盐酸进行报损，并帮助嘉杰化工公司将两张已经核销的购买备案证明取消核销，增加盐酸入库数据36处。
在明知包某华涉嫌偷排盐酸的情况下，许玉峰仍然同意帮忙打听案情，还告诉包某华案子由嘉兴市公安局食药环支队负责调查，承诺帮助包某华对报损情况作虚假解释。
从2014年到2019年，许玉峰多次收受嘉杰化工公司贿赂，共计13.5万元，加上收受其他企业和个人的财物，共计24.2万元，数额巨大，构成受贿罪。
在受贿之外，许玉峰明知他人存在违法犯罪行为，还帮助其伪造证据，提供便利，帮助其逃避处罚，又构成帮助犯罪分子逃避处罚罪。
还有一名涉案人员高锋，曾经是嘉兴市南湖区七星成人技术学校的教师，后来借调到南湖区五水共治办公室及南湖区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创建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却成了“跑风漏气”的“窟窿”。
在明知嘉杰化工公司存在偷排违法行为的情况下，高锋曾经向包某华通风报信，告诉他生态环境部门将检查河中死鱼，帮助包某华及时采取措施，清理河中垃圾和死鱼、暂缓偷排废盐酸，应对检查，逃避监管。
在工作中得知“千人大排查，百日大整治”专项督查活动的详细情况后，高锋也透露给了包某华，提醒包某华先做好自查，以应对生态环境部门的全面检查。于是，包某华立即联系维修人员到嘉杰化工公司，修补之前用于偷排废盐酸的地洞。
直到6月21日，嘉杰化工公司的偷排行为被查处后，高锋还在积极帮助包某华向生态环境和公安部门打听案情。
作为借调至国家机关中从事公务的人员，高锋滥用职权，导致国家和人民利益造成重大损失，社会影响恶劣，构成滥用职权罪。
嘉兴水网交错，嘉杰化工公司位于嘉兴塘边。图源：bingmap
为何废酸偷排事件屡发？
嘉杰化工公司并不是唯一一家偷排企业。近年来，偷排废酸的事件屡次发生。
2011年至2013年，江苏省泰州市的戴卫国等人将泰兴经济开发区数家化工企业的盐酸、硫酸直接倒入内河，造成严重环境污染。14名污染环境的肇事者和两名监管失职的海事人员，均被判处1年至5年半不等的有期徒刑。
就在这一案件办理过程中，江苏施美康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一边被查处一边又作案，被判罚金400万元，公司总经理王某、副总经理戴某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有期徒刑4年，并各处罚金人民币5万元。
江苏省南通市的路某接收化工厂的废酸，用码头上的废船作掩护，倾倒至新江海河中，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40万元。
偷排废酸可能会招来牢狱之灾，可为什么有人仍然选择铤而走险？
有氯碱行业从业人员告诉记者，近年来随着氯碱、聚氨酯、医药化工等行业的发展，副产盐酸产量不断上升，出口主要有三个，一是综合利用，二是出售，三是处置。
“我们上了设备，用石灰渣与副产盐酸反应制氯化钙，还用副产氯化氢生产环氧氯丙烷，消化副产盐酸。”浙江省衢州市一家化工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同时他也表示，相较于出售和处置，综合利用可以将副产盐酸作为原料，再次进行生产，但是对企业自身的投入、技术等方面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销售方面，虽然盐酸在制革、印染、食品、医药、化工、冶金等行业用途广泛，但副产盐酸用途受限较多。以硫磺法工艺生产氯乙酸为例，1吨氯乙酸副产约1.5吨盐酸，但副产盐酸中含有二氧化硫等杂质，纯度低，影响其在化工行业的应用，不少副产盐酸实际用于漂染工业、电镀工业、造纸废水的中和。
而副产品提纯会带来提纯工艺、仓储、人工等一系列成本，相较于成熟的盐酸制造工艺，市场竞争力弱。
同时，销售情况受市场因素的影响大。副产盐酸售价一般几百元，但由于贮运有一定要求，运输成本高，销售半径小，区域性强，因此区域间差价较大，甚至可能存在倒贴销售的情况。
处置方面，一家危废处置企业人员表示，副产盐酸作为危废处置，价格在每吨3000元左右。“当企业的副产盐酸找不到出路时，容易发生胀库。一旦胀库，开工率就容易遇到天花板，影响生产，所以企业通常憋不了太久。”他说，“相比于危废处置的价格，近乎‘零成本’的偷排就显得十分具有吸引力，也就容易出现铤而走险偷排废酸的现象。”
但同时他也表示，随着泰兴“12·19”污染环境案、嘉兴“6·20”污染环境案等一系列案件告破，涉案人员身陷囹圄，涉案企业面临巨额赔偿，给从业人员敲响了警钟，起到了震慑作用。
原题：企业偷排万吨废酸背后：竟揪出政府部门两个“内鬼”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