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陕西省最北部、地处陕晋内蒙古交接地带的神木市，因丰富的煤炭、天然气、石油等矿产资源，被当地人称作“扬煤吐气”。神木市储煤面积多达4500平方公里，占县域总面积的59％，已探明的煤炭储量为500多亿吨，是中国产煤第一大县。然而，由于早期煤炭不合理的开发利用，遗留不少环境安全隐患。近日，记者陆续接到神木市大柳塔镇村民的举报，长年燃烧的矿区冒出浓烟，令他们苦不堪言。
烟熏火燎的采空区
在神木市大柳塔镇矿区，随处可见直径数百米的深坑，深坑四周是砂石组成的高约几十米的“悬崖峭壁”。这些深坑是采矿留下的产物。煤炭被开采以后，其上覆盖的岩层失去支撑，原本的平衡条件被破坏，岩层塌落形成采空区。
记者现场看到，与其他采空区不同的是，大柳塔镇采空区的“悬崖峭壁”上随处可见燃烧的明火，正冒出滚滚浓烟，空气中飘着刺鼻的异味。采空区的砂石已被烧成了红褐色，离近一点就感到热浪滚滚袭来。到了晚上，燃烧现象更为明显，记者远远望去，深坑里火苗肆意吞吐，在漆黑的夜幕下发出耀眼的红光。
图为夜幕下自燃的煤炭
采空区为何变成了“火焰山”？记者采访当地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得知，煤炭自燃是一种自然现象，采空区残留煤炭暴露在空气中，与氧气发生氧化反应产生大量热量，这部分热量高于向周围环境中散失的热量，从而发生热量聚集。当煤层温度升高达到燃点时，即开始燃烧。
煤炭自燃不但浪费煤炭资源、污染环境，而且会出现安全隐患。据《西安晚报》报道，2011年，神木市一煤场堆积的万吨煤堆大面积自燃，现场成为一片火海。大火持续了两天才被完全扑灭，造成的经济损失达到700多万元。
煤炭自燃与落后的煤炭开采方法不无关系。记者在神木市人民政府全讯担保网官网找到一篇题为《关于采煤沉陷区和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工作政策建议》的报告指出，神木市早期的煤炭开采，主要采用资源回收率低、安全可靠性差的“房柱式”或“残柱式”的炮采采煤方法，生产技术装备水平低，生产工艺落后，造成资源严重浪费。随着时间推移，残留的煤柱和顶板开始风化，引发煤层上部土岩覆盖层大面积垮塌，地表出现裂缝，残留煤开始自燃，大量有害气体泄漏，环境污染严重，给群众生产生活带来严重影响，甚至威胁到生命安全。对于上述说法，神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予以证实。
而在采空区两公里以外的地方，就是当地村民长期生活居住的场所。村民曾多次向当地政府部门反映情况，希望能够早日告别烟熏火燎的生活。
实现“三赢”的综合治理项目
网上公开资料显示，为了解决煤炭自燃问题，陕西省和榆林市两级政府，于2008年、2009年，先后出台了《神府煤田采空区综合治理实施方案》《神府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试点示范实施方案》。根据上级文件精神，神木市政府于2009年启动了采煤沉陷区和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工作，成立综合治理领导小组，由市政府一把手担任组长，设立领导小组办公室（治理办），下设技术督查科、综合科和规划科。神木市政府先后出台了《神木县煤矿采空区和火灾隐患区综合治理实施办法（试行）》《神木县采煤沉陷区和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试点项目管理工作规程》《神木县采煤沉陷区及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总体规划（2011-2025）》，推动治理项目有序实施。
据神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介绍，早期是由国有企业开展试点工作，2012年起，在总结试点经验的基础上，为弥补原煤矿缴纳的生态治理资金不足，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引进部分社会资本参与治理。
记者采访承包治理项目的企业得知，神木市政府在开展综合治理项目时，将存在火烧隐患的采空区划成不同片区，与多家治理企业签订责任合同，约定企业自筹资金开展治理，通过回收残留煤炭统一售卖进行收益。治理企业需对采空区进行回填处理，并进行绿化复垦，治理完毕后无偿返还当地村民。其间，治理企业需交付每平方米30元的治理保证金，同时对占用的临时用地，将给予村民相应的经济补偿。“复垦的土地要种上几轮的农作物，待土壤恢复了肥力，适合耕种以后再返回给村民”，承包项目的企业工作人员表示。
政府牵头、企业出资、村民受益，综合治理项目实现了社会效益、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三赢”局面。据陕西日报报道，截至2017年，神木市共审批采煤沉陷区和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项目32个，其中已完工项目9个，完成治理面积17347.4亩。为村民新修河堤3939米，灌水渠1300米，打水井10眼，硬化道路8700米，整理宅基地183亩，建设移民新居112间。新增耕地8842.34亩，恢复林草地8505.06亩，栽植樟子松、油松等常绿树363944株，搭设障蔽1860亩。
治理项目实施前给当地村民支付了临时用地补偿款，项目实施后增加了耕地，提高了粮食产量，治理区农民收入实现了大幅增加。通过回收残留煤，政府增加了一定的财税收入，上缴各类税费9亿多元。治理企业消除了井田内上层采空区的安全隐患，确保了煤矿的正常生产，间接增加了企业效益。
经过治理的地方煤炭自燃问题也得到根本解决，生态环境明显改善。记者现场看到，一些采空区的深坑已经用土填平，种上了玉米、马铃薯、苜蓿等农作物，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景象，与旁边仍在燃烧的采空区形成鲜明对比。
图为治理后的采空区
综合治理项目被叫停，治理企业进退维谷
2019年，综合治理项目被紧急叫停。当地政府部门工作人员表示，这最初与一场矿难事故有关。
1月12日，神木市百吉矿业李家沟煤矿井下发生冒顶事故，最终导致21名矿工不幸遇难。
1月22日，陕西省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立即开展煤矿安全大整治工作的通知》，要求彻底整治榆林市明盘项目。对各种以整治之名开采煤炭资源的项目要全部关闭复垦，对保留的火烧区治理项目，要经市政府组织复审同意后，按露天矿要求完善设计方案和安全措施，落实生态环保工作要求。随后，榆林市政府印发《榆林市采煤沉陷区和煤层火烧区综治项目专项整治工作方案通知》，要求神木市和府谷县政府，对境内139个综治项目进行全面、彻底整治。其中59个正在实施的综治项目一律彻底关停，立即清场。
治理项目被叫停还有另外一层原因。该工作人员透露，综合治理项目还存在露天开采未经批准、实施主体没有合法煤炭开采权等问题。
这个综合治理项目为什么会涉及煤炭开采问题？该工作人员表示，挖出残留煤炭是解决煤炭自燃最根本、最有效的办法，是治本之策。《关于采煤沉陷区和火烧隐患区综合治理工作政策建议》报告也指出，“露天剥挖与生态修复治理相结合的方式是最有效、最彻底、最符合神木市实际”。采用剥挖回填的方式进行治理，不仅可以消除塌陷隐患，对地表进行山水林田路的统一规划，实施生态恢复和复垦造田，还可以对井下旧巷道高温引起的火灾隐患予以彻底清除。同时，剥挖过程中回收残留的煤炭资源，可以弥补治理工程经费。
“综合治理项目全程没有政府补助，企业自掏腰包承担治理费用，挖出来的煤炭交给政府部门统一售卖，煤卖出去了才能回本。”承包治理项目的企业负责人表示。
但是，根据国务院颁发的《矿产资源开采登记管理办法》规定，开采煤矿需要经省级以上国土资源部门审批同意，依法取得采矿权。参与综合治理项目的企业多为生态治理企业，并非是煤炭开采企业，不具有申请采矿权的资格。
记者现场发现，治理项目已经彻底停工，挖掘机、渣土运输机等设备停放在一旁，已经积了厚厚的土灰。企业负责人向记者大吐苦水，前期支付的村民补偿款、设备费用等已累计投入五六亿元。如果项目被叫停，这些投入都将打了水漂。
记者采访神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得知，2020年5月，神木市制定《神木林市采煤沉陷区和煤层火烧区综治项目整治应急排险治理工作方案》，拟成立国企控股民企参与的混合所有制公司，开展以灭火、排水、削坡、回填覆土为主要内容的应急排险治理工程。
对于混合所有制公司是否会纳入前期参与综合治理项目的企业，神木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表示，已委托会计事务所对所有综治项目财务、税费、工程、管理成本等进行审计，根据审计结果，讨论拟定成立混合所有制公司的具体方案。有矿权或基本完成治理的项目将不参与混合所有制公司组建。
远处，燃烧的煤炭还冒着滚滚浓烟。零星的几个工人从临时搭建的厂房里走出来，身上带有浓浓的烟熏味道，由于项目被叫停，他们无事可做，也基本挣不到钱，和当地村民一样，综合治理项目能否复工牵动着他们的心。